《团圆记》是女作家杨云苏写的一本中篇小说。讲述了“我”在1999年2月10日到2月20日跟随男朋友的妈妈陈锦屏回潮州省亲的故事。
陈锦屏的娘家自爷爷那辈起做五官科医生。传到她二弟,已经三代了。老太太尚康健,四个弟弟、两个妹妹都已成家。四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潮汕地区的医疗系统工作,生活都过得不错。总之是光彩体面、人丁兴旺的好人家。真是让我称羡。
家口既多,人与人之间少不得磕碰。平日各忙各的,也还能客客气气。一到年节,嫌隙恼恨一并涌出,也是难免。再加上大姐归宁,新的纠纷勾起陈年的醋意,更是火上浇油。
反过头想想,要维持住这个体面和睦,要多少人事事周到、忍气吞声。比如平时来往不多的大姐夫,甩着旗下大爷的派头,要黄花梨家具。当小舅子的就得去淘换,伤了手都没法喊疼。“家和万事兴”,“和”靠的就是“忍”啊。
如果作者像王旭烽写《茶人三部曲》、王安忆写《天香》一样还是站在男性视角下,写这本家族史,也有可能写得很精彩。祖孙三代、八个男丁,兄弟之间的情谊与不平,父子之间想法的代沟……本书料头十足。再稍稍勾芡点时代风云、城市兴衰、国内海外,也能做一碗好汤。
但本书没这么写。开篇刚三节,她就直奔主题地写一个不服从家族摆布的女性——姑奶奶陈恒。一位自学成才、孑然一身、决不像泥鳅一样钻入地底的老太太。
从把老太太的两件首饰作为全书的主要线索看来,我个人觉得作者比起写家族啊、时代啦、人生命运啦,更想写这样一个主题——如果说家族是客观环境、祠堂永远不会被推倒,在潮汕生活的女性应该何以自处、又应该何以度过这一生。
环境是很严峻的。本书花了很多笔墨,来写潮州菜的精美。在东北乱炖的大鹅——此地要隔夜就开始腌制、卤制,做成卤鹅。在东北切成大块下锅的萝卜——此地要九蒸九晒,做成菜脯。在东北煮了就吃的米饭——此地要做成粿条。菜做得这么好吃,就为了男人们能在外省人面前说一句“清甜”。可这得靠桂芝这样的媳妇做死做活地做啊。
那假如不想像桂芝一样每天做十六七个小时的家务,应该怎么办呢?
可以像陈恒一样。全力摆脱自己的家族,读新学、进珠宝行、做珠宝设计老师,八十岁还能带学生。可以像陈锦屏一样,攀上一根藤,就急急挣脱开去,去北京大机关当会计师。可以像陈绣屏一样。被姐姐夺走了嫁到外地的机会,可也不葬送希望。在汕头苦练普通话,说得比去了北京的陈锦屏还标准。
如果只写到这一层,那又不是小说,要成为宣言书了。本书又回环一笔,塑造了陈仙屏这样一个人物形象。比起她的两个姐姐,陈仙屏因为自小被送人,受过加倍的苦难。虽然得蒙陈恒援手,出了火坑。
但她不想按照陈恒的规划,读书补习上大学。她想嫁人做妈妈。如偿所愿,可新的困苦又在等她。她独生女儿穗穗又患上了小儿麻痹。她想为穗穗留一点资财,也尽心竭力照顾患了肺炎的陈恒,希望能够成为陈恒的遗产继承人。
可陈恒看不上她如泥鳅一般的做派,绝不肯把遗产给她。从道理上讲当然是陈恒在理,但脱不开关系的两个人,道理总也得掺点情分。
家族确实是桎梏和约束,由于资源有限(缸里的米有限、所以陈仙屏要被送人;诊所只有一个、只能让资质最好的后辈继承;乘龙快婿只有一个、大女儿二女儿只能满足一个),阿公也没法让每个孩子过上称心的生活。可家族有时又是一种依靠,比如陈仙屏听说陈锦屏为她出面,在陈恒面前争了一争,才觉得曾被遗弃的自己总算回到了家。
正是这种复杂之处,尤其是陈锦屏和陈恒的一场争执,才让小说读来更让我五味杂陈。
这本小说短短的篇幅,在表达这么丰富的内涵的同时,还连写15个形象生动的人物、风物景致一样没落下。小说前后气韵不绝、纹丝不乱,如同一幅初看粗、后看细的潮州刺绣。我就觉得写这样的文字,实在是耗功耗力。
但是假如女作家不去写这样从女性的角度来看的家族小说。那写来写去,国产家族史小说,还是“我高我曾我祖父”的各种变体,是《百年孤独》的仿品。那多没意思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