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东京一年》是青年作家蒋方舟于2015年7月到2017年2月期间所写的散文和小说的合集。蒋女士当时受日方邀请,居住东京从事文化交流工作。日常生活主要是看展、参加访谈、读书写作。
就我而言、知识分子取得成功就在于剖析自己的内心,向内挖掘、向外发声。蒋方舟女士以歌德在意大利的旅居一年来自况,希望在全新的环境中焕发出崭新的自我。所以本书并没有写日本的山川地理、风土人情、生活习俗,最为关键的课题依然是“认识你自己”:
首先是异邦。与《日本留学一千天》(小草著)、《我们的留学生活——在日本的日子》中的记叙不同。蒋方舟女士生活优渥。再加上本次居住在日本既没有生活压力也没有深入观察社会的任务,所以她是以平视、远观的角度来看日本社会的。
说平视:她看到了通勤地狱、看呆板的上班族衣着、看铁路沿线的一户建——不比北京好、不比北京差。说远观,单从吃食来看,她好像没有自己试试做过一顿和食,吃的最多的是马肉刺身这样的宴会菜。
最主要的是看书、看戏、看博物馆,看日本文化中那些最精致纤巧的部分。看日本人,见识最多的也只是文人的狡黠——说句实话,对于日本人观察得不够仔细。比起异邦、她可能更为关心异性。
蒋方舟女士正值青年、尚未婚配,所以对于男女的问题看得很多,也看得很深。在本书中多次谈论日本社会的性观念和性行为。比如日本中产阶级中年夫妇的无性婚姻、又比如公开彰显的阳具崇拜、脱衣舞之类的。
但蒋方舟是知识分子,精神产品可能比现实世界更加能够触动她的心弦:在书籍方面,有不伦之恋(《山音》,公公与儿媳妇)、老人与少女、忘年恋(川上弘美《老师的提包》)、中老年妇女对爱情的渴望(向田邦子《春天来了》),女强男弱的爱情(向田邦子和她的恋人)。在绘画方面有Universal frantic love。在建筑方面有丰岛横尾馆(题外话,我反复看了丰岛横尾馆的照片,没看出有什么对性的指涉)。 题外话,我反复看了丰岛横尾馆的照片,没看出有什么对性的指涉)。
可惜的是,正如苏联时期,一些作家在党的文艺思想指导下还能创造出令人称许的作品。或者用蒋方舟女士在《2016.12.20(星期二)》的说法:“写一个畸形社会固然更刺激,用功利而狭隘的想法——更容易得诺贝尔奖……身处太多真相中的中国写作者,该如何让想象喘口气?”
可一旦移居欧美,再述说“普世价值”,往往书就没有销路了。比如国内第一流的作家阎连科先生到日本巡回演讲,听众寥寥无几。我推想,蒋方舟女士一定暗自思忖过,假如长期旅日,作品能不能有销路。反复思量,也不得不发出“我的根在中国”这样情绪复杂的感慨。
在东京这样适宜创作的地方,蒋方舟女士却写出了一篇《雨男》,委婉地反映无法创作的痛苦。
这篇小说的女主人公蕊生小姐在中日两国的生活形成对比:在中国,被一个功成名就、对做爱的兴趣浓于作画的老画家包养,过着衣食无忧、尽情创作、但不独立的生活;到了日本,被和一个苦苦打拼、对生育的兴趣浓于作画的大手企业小社员结婚,挤在小房间里,操持家务。到底哪一种生活更加应该逃离。
| 序号 | 科目 | 中国 | 日本 |
| 1 | 职业 | 画家、情妇 | 家庭主妇 |
| 2 | 性伙伴 | 一名长相如同“中年妇女”的有权有势的画家 | NEC的一名社员,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、鼻子高挺、睫毛浓密,骨肉皮都干净到剔透 |
| 3 | 性生活 | 他压在她身上,有时很久一动不动,她那时总想象他逐渐变成一尊大理石像 | 他们在小公寓里待了三天三夜,之后的一周蕊生简直患了“幻肢痛”,总觉得有一双毛茸茸的腿缠绕着自己的腿 |
| 4 | 住处 | 一处单独公寓,能放大幅的画作 | 两居室,使用面积35平方米 |
| 5 | 画作 | 荣获“当代艺术院校大学生年度提名奖”银奖 | 只能画很小的画,怀孕之后就没有地方画画了 |
| 6 | 结果 | 由于结交新男友,老画家毁了她的画展,她也难以立足了 | 被视为艺术荒废、家务无能的主妇。由于怀孕,绘画事业也告终 |
再读一遍这篇《雨男》,发现其中的羽柴先生确实称得起“日本鬼子”。温柔坚定、一步一步把持画笔的艺术家改造成为持马桶刷的家庭主妇。
2016年蒋方舟女士怀着“离开了有毒的土壤、呼吸到自由的空气,可我又能写出什么来呢?”的思绪在日本呆了一年。回到她感到无常、却也难以逃离的故邦。可到了2021年6月,她因为参加了这个中日文化交流项目,而被扣上“里通外国”的帽子。而这本《东京一年》随笔集就成了十足的罪证。虽然准备充分挺身辩诬,但还是难敌忧国骑士深文周纳。武陵源头度一年,回乡寒风扑面来。
但我想,虽然环境凶险,乘桴浮于海也有困难,但终究不能放下画笔。画不了大幅的、就画小幅的;画不了景物、就画自画像;不能展出,就细细地收好。不要辜负曾经的世人对天才少女的期许,还是要努力地画下去。